原标题:“九问溯源 奋楫笃行”第四问 五千年不断裂文明史的起点在哪里?
双槐树出土的牙雕蚕
漂亮的彩陶罐
双槐树遗址发掘现场
郑报全媒体记者 徐宗福 李新华 摄
司马迁曾在《史记》中写道:“昔三代之居,皆在河洛之间。”《易经》中“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的记载更是流传至今。
五千年不断裂中华文明史的起点到底在哪里?诸多文献记载都将它指向河洛地区。在伊洛汇流入黄河处的郑州巩义河洛镇,有个名为“双槐树”的小村庄一直居于黄河南岸高台地上,静看世间花开花落。
2020年5月7日,郑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公布双槐树古国时代都邑遗址阶段性重大考古成果:经多位知名专家学者现场实地考察和研讨论证,认为双槐树遗址为距今5300年前后古国时代的一处都邑遗址,因其位于河洛中心区域,建议命名为“河洛古国”。该遗址被考古专家誉为“早期中华文明的胚胎”。
日前,记者再次走进巩义双槐树遗址,解锁一个个灿烂的文化密码。
这里孕育“早期中华文明的胚胎”
望大河滔滔,悟历史沧桑。穿越历史云烟,人们依稀看到在黄河与洛水交汇的那片地区,散发出“最早中国”的历史光芒。
双槐树遗址,这座距今5300年的仰韶文化中晚期巨型聚落遗址就坐落在黄河南岸高台地上,恰好位于伊洛汇流入黄河处的河洛镇上。
这里有着诸多“中国之最”:勘探确认遗址面积117万平方米,发现有仰韶文化中晚阶段三重大型环壕、具有最早瓮城结构的围墙;这里有目前发现的中国最早的“宫殿”,多处院落建立在大型版筑夯土地基之上,门塾台阶、一门三道;这里有4处共1700余座经过严格规划的大型公共墓地,所有墓葬均呈排状分布,墓葬区内的夯土祭坛遗迹,是仰韶文化遗址中首次发现。这里还发现了用9个陶罐摆放成“北斗九星”文化遗迹、与丝绸起源有重要关联的最早家蚕牙雕……
凭借诸多耀眼的新发现,该遗址先后入围“2020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百年百大考古发现”。
“双槐树遗址一系列重要考古发现,尤其是其社会发展模式和承载的思想观念,给我们呈现出古国时代的王都气象。北斗九星及诸多凸显礼制和文明遗迹的特点,也为后世夏、商、周等王朝文明所承袭和发扬,五千多年的中华文明主根脉有望追溯于此。”谈及双槐树遗址的考古发现意义,北京大学教授、夏商周断代工程首席科学家李伯谦如是说。
“双槐树遗址的重要考古发现,实证了河洛地区在距今5300年前后这一中华文明起源的黄金阶段的代表性和影响力,填补了中华文明起源关键时期、关键地区的关键材料。”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中国考古学会理事长王巍表示,该遗址在同时期黄河流域规模最大、等级最高、社会分化程度最明显,是我们研究黄帝时代中原地区的文明化进程非常重要的材料。以双槐树遗址为中心的仰韶文化中晚期文明,堪称“早期中华文明的胚胎”。它的发现,必将帮助人们持续理清华夏文明发展的脉络、充分彰显中华文化的深厚底蕴。
我国考古界泰斗、北京大学教授严文明也高度评价双槐树遗址,挥笔写下《双槐城礼赞》一诗:“巩义双槐树,有座仰韶城。为览龙图便,紧邻大河边……春蚕勤吐丝,丝绸惠万方。中华创文明,神州大风光!”
“北斗九星”隐藏的文化密码
作为双槐树遗址发掘项目总负责人和“双槐树遗址考古资料整理与综合研究”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首席专家,郑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长顾万发对“河洛古国”的“宝贝”如数家珍,而让他最津津乐道的,莫过于“北斗九星”和“家蚕牙雕”。
“这里出土了9个陶罐模拟的‘北斗九星’遗迹。”4月7日下午,站在双槐树遗址中心居址区,该遗址发掘项目执行领队汪旭指着埋于面积最大的房屋F12下的遗迹告诉记者,这是一处用九个陶罐摆放成天上“北斗九星”形状的遗迹,其主体被掩埋在中心居址区最大房子的门廊处。
记者在现场看到,这些陶罐有的边缘非常清晰,有的则多半埋在土下,考古工作者用红色布带将罐子形成的图形串连起来,并标注有“天权”“玉衡”“开阳”等星辰名称字样,醒目地展示出“北斗九星”的形状。在“北斗九星”遗迹上端,即古人言中“天的中心”北极附近,还有一头首向南并朝着门道的完整麋鹿骨架。
仰望遥远的星空,双槐树先民以高超的想象力,在大河之畔书写着神奇的星象符号。
众所周知,将北斗星作为帝王象征是中华民族“天人感应”政治礼仪观的核心。结合此前在青台遗址发现的用陶罐摆放而成的“北斗九星”图案和圜丘形天坛遗迹,顾万发认为,这一发现表明5000多年前的“北斗”崇拜是当时仰韶先民的最高信仰之一。
有专家认为,“北斗遗迹”具有特殊的人文内涵与政治礼仪功能,表明当时中原先民已经具有相对成熟的“天象授时观”,用以观察节气,指导农业。这是中国古代文明高度重视承天之命特征的早期代表,更是中华民族高度重视中心思维的重要考古学证据。
站在中心居址区入口处,汪旭还告诉记者,这座遗址前殿后寝的格局与后世中国的都城布局设计不谋而合,出现了中国最早的瓮城雏形。在居址区的南部,两道370多米长的围墙与北部内壕合围形成了一个18000多平方米的半月形结构,其南段两端围墙组成的造型被专家视为中国最早瓮城的雏形。而摆成北斗星形状的九个陶罐恰好位于此瓮城之前,所代表的政治礼仪观念不言而喻。
“河洛古国”宏大的建筑规模,严谨有序的布局,所表现的社会发展模式和承载的思想观念,呈现出古国时代的王都气象,“北斗九星”与“天下第一”的关联以及其他凸显礼制和文明的现象,被后世夏商周王朝文明所承袭传承,中华文明的主根脉愈加清晰。
“河洛古国的地理位置和所处时代太重要了,伊洛汇流后在这里汇入黄河,遗址呈现出的景象与内涵,契合了《易经》‘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的记载。”李伯谦认为,不排除双槐树遗址是黄帝时代的都邑所在,至少是早期中国的酝酿阶段。
牙雕蚕背后的漫漫“寻丝路”
在双槐树遗址,曾发现国宝级文物——中国目前发现的时代最早的蚕雕艺术品。它长6.4厘米,宽不足1厘米,厚0.1厘米,用野猪獠牙雕刻而成,仿佛一条正在吐丝的家蚕。
在这枚牙雕蚕的发现处,立着一块醒目的牌子,上边印着其图片及文字简介。汪旭告诉记者,这枚牙雕蚕雕刻精美,惟妙惟肖,腹足、胸足、头部组合明晰,和现代的家蚕极为相似,同时背部凸起,头昂尾翘,与蚕吐丝或即将吐丝时的造型高度契合。
顾万发认为,牙雕蚕的发现意义重大,因为双槐树遗址的发掘初衷就是寻找丝绸之源。与青台遗址等周边同时期遗址出土的迄今最早丝绸实物一起,它们实证了5000多年前黄河中游地区的先民们已经会养蚕缫丝。
2018年4月25日,中国丝绸博物馆副馆长、纺织品文物保护国家文物局重点科研基地主任周旸首次带领团队赴双槐树遗址开展出土瓮棺情况调研工作。“那天恰逢我的生日,也是我第一次去双槐树遗址,当时看到这枚精致的牙雕蚕,我就觉得双槐树遗址一定会发现丝。”时隔4年之后,周旸依然清晰地记得这“惊鸿一瞥”。
同年7月8日,该团队对双槐树遗址出土瓮棺进行清理,对7个瓮棺土样进行提取,之后利用基于免疫学原理的丝绸文物微痕检测技术对土样进行分析,但是却没有检测到丝绸残留物的信号。
2022年4月12日,接受记者采访时,周旸分析说,当时之所以没有检测到丝绸残留物,原因有二,其一是瓮棺中原本就没有埋藏过丝绸,其二瓮棺中原本存在着的丝绸,在长期埋藏过程中已经发生严重降解,加之出土时间过长且在遗址现场长期暴露,残留物成分已经低于检测下限。
怀着执着的“寻丝梦”,该研究团队之后一直与双槐树遗址考古发掘人员保持着密切联系。2020年7月17日,随着双槐树遗址考古发掘进程不断推进,该团队再次赶赴现场对新出土的3个瓮棺土样进行采集和检测。令人欣喜的是,这次在W125瓮棺中检测到丝绸残留物信号。
“加上在同时期的荥阳青台、汪沟遗址发现丝实物,充分表明仰韶文化时期中原地区的先民们已经从事养蚕缫丝和织造。”周旸深入分析说,自仰韶时代至殷周之际,家蚕的形象在文物中已完全成熟。殷代出土的玉蚕和青铜器上的蚕纹都表明殷商时期的家蚕与现代家蚕几乎完全一样了。牙雕蚕的发现,说明当时黄河流域的居民已经完成野蚕驯化,具备了养蚕缫丝能力。加之在双槐树遗址发现的丝绸残留物,以及青台遗址和汪沟遗址出土的丝绸实物,充分表明在仰韶文化中晚期,黄河流域家蚕饲养技术、纺织业已具一定规模,这为中国古代文明的起源与发展奠定了物质基础。
“以往的技术手段难以实现对炭化、泥化纺织品以及残留物中纺织纤维材质的检测。随着基于免疫学原理的丝绸微痕检测技术的不断优化和完善,在郑州仰韶文化聚落群开展更广泛的提取和检测成为可能,我们将探寻年代更为久远的丝绸,将丝绸起源不断向历史深处推进。”周旸满怀信心地告诉记者。
让“古国明月”普照今人
如何将“河洛古国”丰富的文化遗存展示出来?如何让“古国明月”普照今人?
4月7日,记者在巩义双槐树遗址采访时,巧遇几位专程来搜集双槐树遗址图文资料的巩义市智慧城市体验中心工作人员。“目前,巩义市智慧城市体验中心正在加紧布展,我们准备设置一个展示河洛古国历史文化的专厅,以便让更多人认知‘华夏文明之源,黄河文化之魂’。”该中心工作人员告诉记者。
据郑州市文物局文化遗产保护利用处处长张贺君介绍,目前,巩义市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已委托专业团队开展《双槐树遗址保护总体规划》和《双槐树考古遗址公园规划》编制工作。经初步设计,双槐树考古遗址公园计划进行遗址博物馆、遗址保护展示利用区、游客服务设施、遗址及周边环境整治提升等工程建设。
巩义市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局长朱星理告诉记者,该市正在持续推进中华文明探源工程、黄河流域“考古中国”重大研究项目——双槐树遗址考古发掘与研究展示,谋划建设双槐树遗址考古文化公园,力争将其建设成为黄河历史文化展示的国家级标识遗址。
“为充分彰显黄河文化蕴涵的精神特质和时代价值,深化郑州地区在华夏文明起源中的核心地位研究,我们郑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正在持续加强对双槐树遗址的系统考古发掘及科研工作。”顾万发告诉记者。
厚重“河洛古国”初绽芳华,璀璨历史星空永不落幕。我们期待着,更多历史文化密码从这片广袤的黄土地上揭开神秘面纱。(郑州日报记者 成燕)